(二月/班主)碎片瘀伤

 甄富贵砸牌子,何二月没帮手,但也没劝阻,俏生生立在那里,背脊挺得笔直,那双眼睛无情似有情,眼波流转,和小时候一模一样。撒班主拉着大徒弟,全身力气都用来站住脚跟,内心愀然,觉着这一切都是孽。自己当初负了二月,现在这报应来了,何二月要变成一只凶兽,吞噬掉喜喜悲悲的过往,将一根木桩钉在他心上。

他眯起眼,撒家班破碎的牌匾七零八落地在视野里晃动起来,他在一片白光中恍惚看见十二岁跟着他学戏的二月,一把好嗓,身段拿捏的也稳,就是词儿老唱飘。他板着脸拿竹板子吓唬他,二月却精得很,敛眸作出副内疚的小模样,期期艾艾地凑过来软着嗓子撒娇叫:“师父——“

“师父——!”十二岁是这么叫的,十九岁也是这么叫的,二月刚下台不久,眼角似血的妆像天边彩霞被泪水晕开,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中露着决绝与惶然。可撒班主他能怎么办呢?他只能将一切当做少年的见少市面徒寻新鲜,将心里的悸动硬压回去,憋回一口带腥味的唾沫,用愤怒和不可置信将面容装饰得铁壁不侵!

何二月回来,只准人叫他何老板。他把当年稚嫩勇敢追寻爱的小青年埋葬在过去,留一副左右逢源和气又冷漠的面孔,在达官权贵中如鱼得水。但见到撒班主的那一瞬,当初的何二月似乎受到蛊惑,从阴曹地府里龇牙咧嘴地回来了,尖叫呐喊着折磨他自己的理智。何老板只想报仇,殊不知有多少恨骨子里便有多少爱,试图斩断伤口挤破脓疮的同时,总是免不了伤及无辜,从心里挖出一块肉。

撒班主来找何老板,语气谦恭,竟带上他当年最不屑的谄媚,把身伏进尘土里,放弃掉所谓尊严利益,只谋求撒家班的一条活路,昆曲的最后一丝星火。

“行啊。”何老板轻飘飘地回,眯着眼,笑里含情,眼中无情。

“听闻撒班主已退居幕后,许久不开嗓了。何某要求不高,但也不免存了私心,望班主和我共唱最后一场戏吧。”

“最后一场,班主懂这意思吗?”

“最后一场的意思便是,师父的戏,师父的曲儿,从今往后,只得我搭,只能我听。”

何二月的声音再亲切柔软不过,撒班主却只觉毛骨悚然,无路可退。他低着头,感觉到有人拿润湿的唇吻他的发鬓,细碎轻柔,像一首舒缓的诗,其中蕴藏的强烈爱与恨,却像一团火,从太阳穴灼烧到心脏。

他还有什么选择呢?他从来没有别的选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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